建立全國統一的碳市場是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一項重大體制創(chuàng)新，能否準確理解并發(fā)揮好市場機制在全國碳市場中的作用，決定了全國碳市場建設的成敗。我國的7個碳交易試點運行3年多來，在發(fā)揮市場機制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也暴露出不少問題，需要認真加以總結分析，并及時加以完善，以最終實現全國統一碳市場的建立。市場機制由供求機制、價格機制和競爭機制構成，三者相互作用，共同引導資源的有效配置，其中價格機制是貫通三大機制并使其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核心與主線。
1.碳市場的供求機制
碳配額本質上是一種依法核發(fā)、逐期注銷的信用資產，并且作為市場供給方的控排企業(yè)具有顯著的進入門檻，因此碳市場的供求機制及其影響因素具有區(qū)別于普通商品市場的獨特性。
一般地，碳市場配額的供給由控排企業(yè)在給定的價格水平上愿意而且能夠賣出的數量決定。企業(yè)的賣出意愿取決于企業(yè)的碳資產管理意識和能力，能夠賣出的數量則受多重因素影響：首先是企業(yè)所獲得的配額分配總量，其次是由企業(yè)的產量水平、減排技術和減排努力程度共同決定的企業(yè)實際的碳排放量，最終能否順利賣出還取決于市場流動性狀況。
碳市場上對配額的需求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控排企業(yè)履約的剛性需求，影響因素包括政府的履約約束力度和懲罰機制;另一類則是非控排企業(yè)的多元化需求，如個人和機構投資者的投資需求、各種大型公共活動和社會各界的碳中和需求等。對于前者，履約的剛性需求與供給側的初始分配量息息相關，通常數額有限且呈現周期性，特別是在碳市場建設初期，納入企業(yè)數量較少、碳資產管理能力普遍不足，履約前一兩個月交易集中、行情井噴，導致企業(yè)不得不以高成本履約，與碳市場以最低成本實現減排的初衷相背離。而眾多的非履約市場參與者因交易目的、預期和策略不同，對同一信息和價格會做出不同的反應，交易需求更加分散和多元，可以有效提高流動性、穩(wěn)定市場價格，最終熨平碳市場的周期性供求波動，實現最低成本節(jié)能減排。
從供求機制來考量，我國的7個碳交易試點普遍存在以下問題：
配額分配偏松，造成配額供給過剩。政府分配配額的松緊直接決定了碳市場的供給，目前試點市場整體供大于求。由于經濟形勢的不確定性、政企博弈中的信息不對稱性，世界各國碳市場的經驗都一再表明，碳市場具有配額分配過多的內在傾向，特別是在碳市場建設初期。我國各試點地區(qū)第一批納入的控排企業(yè)基本都是該地區(qū)的高排放行業(yè)，試點的配額分配往往都是參照控排企業(yè)前幾年的產量和碳排放量作為分配依據。在經濟下行壓力下，容易在分配配額后，由于生產減少導致碳排放減少，進而配額超發(fā)，再加上試點期間需求有限，政府又缺乏市場回購等調控手段，導致市場配額過剩，多數試點市場供過于求，價格不斷走低，基本失去碳價格引導企業(yè)節(jié)能減排的作用。
市場需求不足，投資主體有待豐富。投資機構和個人入市可以為市場提供流動性和大量資金，便于減排的控排企業(yè)實現經濟價值，可以增加市場需求，化解配額分配過多的風險。但多數試點地區(qū)對投資主體設置的入市門檻普遍偏高，運行初期甚至部分試點地區(qū)不允許個人入市，針對投資機構也設置了會費、年費和開戶費等苛刻條件，增加了入市成本，影響了投資主體入市積極性，在需求本就有限的碳市場初期進一步減少了需求。
市場流動性較弱，交易持續(xù)性不足，有限的交易主要集中在履約期。市場流動性是實現市場激勵機制的關鍵，是控排企業(yè)減排剩余配額實現經濟價值的保障。由于配額分配整體偏松，控排企業(yè)碳資產管理意識和能力相對不足，當前試點碳市場配額現貨日均交易量絕大多數不足萬噸。多數試點交易間斷嚴重，零交易量天數占比超過30%，控排企業(yè)交易主要集中在履約期，造成履約成本偏高。
2.碳市場的價格機制
理想的碳市場價格機制應能夠通過傳遞價格信息來反映供求關系，引導控排企業(yè)的節(jié)能減排行為和碳資產管理策略以及投資者的投資決策。
理論上碳價格是由配額供給和需求相互作用形成的均衡價格，此均衡價格等于企業(yè)的邊際減排成本，實際的成交價格圍繞此均衡價格上下波動，均衡價格引導企業(yè)的中長期投資決策和行為。配額供給增加，需求不變時，均衡價格下降，減排收益減少，不利于促進減排，反之則反;配額需求增加，供給不變時，均衡價格上升，減排收益增加，有利于促進減排，反之則反。因此，要發(fā)揮價格的引導作用，實現市場的激勵機制，就要從緊配額供給，增加市場需求。
從價格機制來考量，我國的7個碳交易試點普遍存在以下問題：
缺乏流動性支撐，價格發(fā)現的有效性不足?？嘏牌髽I(yè)根據減排的成本和收益進行生產、技改和交易決策，投資人通過研究碳制度體系和市場供求關系等進行投資，大量控排企業(yè)和眾多投資人充分參與交易和博弈才能逐漸發(fā)現真實的價格。當前多數試點由于各方參與不足，市場交易量較小，交易間斷時有發(fā)生，價格發(fā)現不充分，“有價無市”現象普遍。
市場價格影響因素較多，價格受非理性干擾。碳市場是個政策性市場，碳價格易受政府行為的影響，政策不穩(wěn)定對市場的影響較大。例如，嚴重偏離市場價格的拍賣會誤導市場價格，引發(fā)價格混亂;政府對配額有效性的隨意變更會影響市場預期，也會打擊投資人積極性;碳排放報告標準的隨意變更和核查數據的質量，也會最終影響市場的價格。
價格整體走低，市場激勵機制難以充分發(fā)揮。隨著碳市場的推進，企業(yè)減排空間應當越來越小，減排成本也會越來越高，碳價格應當逐漸上升。但實際情況是各試點地區(qū)的碳價格卻整體走低，市場激勵機制難以充分發(fā)揮。一方面是由于配額分配偏松，再加上經濟下行，企業(yè)剩余配額越來越多;另一方面各試點交易機構在二級市場運營管理的理念比較保守，沒有充分調動社會投資的積極性來增加市場需求。
3.碳市場的競爭機制
通常一單位配額代表一噸的二氧化碳排放權利，因此，交易標的是同質的、標準化的商品。如果市場允許更多的投資者進入，并逐步擴大控排企業(yè)的納入范圍，信息是充分透明的、及時的，價格是由配額的供給和需求決定的，則這樣的碳市場的競爭就是充分的。競爭越充分，均衡價格越接近企業(yè)的邊際減排成本，供求雙方的生產者剩余和消費者剩余就越大，社會無謂損失就越小，整體社會福利就會越大。
競爭機制正常運作一般應至少滿足以下前提：一是市場的買家和賣家眾多;二是價格由供求相互作用自發(fā)決定;三是市場信息公開透明，競爭行為接受合理監(jiān)督，杜絕內幕交易和價格操縱;四是相關配套規(guī)則體系設計合理、運轉規(guī)范;五是資金及交易標的自由流通，沒有進入和退出壁壘，也不受地域、行政因素阻礙。
從競爭機制來考量，我國的7個碳交易試點地區(qū)普遍存在以下問題：
信息管理制度尚未建立，信息披露不充分。作為一個投資市場，市場信息分析是投資人進行交易的重要內容。目前，試點碳信息管理的相關制度不到位，碳市場缺乏配額分配、交易、排放數據等信息管理制度體系，部分信息披露不夠規(guī)范，也不夠充分。
市場制度體系存在差異，交易機構缺乏統一管理。當前各個試點是割裂的市場，配額不同質，市場會員等資源無法整合共享，交易產品和資金不能自由流動。交易機構是市場機制實現的重要載體，目前各試點市場交易成本偏高，交易方式不夠靈活，交易機構缺乏統一監(jiān)管，也影響了充分競爭。
納入行業(yè)相對集中，控排企業(yè)碳資產管理能力有限。多數試點納入的控排企業(yè)聚焦于高排放行業(yè)，企業(yè)數量相對較少，缺乏銀行、證券、基金等專業(yè)的金融機構直接參與，投資主體不夠多元化。另外作為配額主要供給方和需求方的控排企業(yè)的碳資產管理水平不夠，基于履約需求交易主要集中在履約期，非履約期很少參與交易，降低了市場的競爭度。
4.碳市場建設應充分發(fā)揮市場機制的作用
首先，從緊分配配額。在確保碳配額同質的前提下，對企業(yè)分配配額時遵循從緊原則。比如，對于年度履約剩余配額可通過市場調節(jié)因子在下一年分配時予以扣除，對于控排企業(yè)非購買、政府免費發(fā)放的配額設定有效期等;建立政府主導的市場調控機制，通過市場回購應對經濟下行等因素導致的配額剩余過多和價格風險問題。
其次，多元化投資者需求。投資者是市場的重要需求方，在市場流動性和價格發(fā)現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因此要建立一個多元化投資者的市場，降低投資機構和個人入市門檻，擴大投資者數量，引入專業(yè)金融機構參與碳交易;支持建立做市商制度，開展托管等碳金融創(chuàng)新，倡導碳中和，擴大市場需求;適時逐步擴大納入行業(yè)，增加控排企業(yè)數量。
再次，建立信息披露管理制度。對碳交易供求相關的信息要及時公開透明，保證交易市場公開、充分競爭，營造良好的競爭環(huán)境。加強碳交易機構管理，提高交易機構管理能力和服務水平，建立風險防控體系，防范價格操縱等行為，確保交易市場有序進行。
最后，保證政策的連續(xù)性。我國碳市場建設時間緊、任務重，又處于供給側結構調整、經濟新常態(tài)和綠色低碳轉型期，信息不對稱和不確定性影響較大。但越是這樣，越要保證政策的連續(xù)性，便于讓市場和企業(yè)進行中長期預期，從而有利于中長期投資和節(jié)能減排決策。
作者:齊紹洲 楊光星(武漢大學氣候變化與能源經濟研究中心[CCEE]、碳排放權交易湖北省協同創(chuàng)新中心)
